是什么，让众多女大学生，无视裸体贷款的沉重代价，一步步走入了自甘堕落的极端？

特约记者 喻彩华  朗朗

     美好人生，刚刚开始，就被无尽噩梦终结了。

      近日，一个容量达10G的“大学生裸贷”照片、视频压缩包开始在网上流传，年龄段集中于17岁到23岁，167位女大学生的个人信息、亲友联系方式以及私密照片、视频遭到泄露，震惊网络。一时间，对泄露源头借贷宝和“裸贷”女大学生的相关讨论甚嚣尘上。

      这是校园贷款又一次引发的风波——2016年以来，从不少大学生因无力偿还贷款而跳楼自杀，到“肉偿还款”“裸条售卖”和“贷款教学”等方式的层出不穷，持续引发各方对校园网贷的持续关注。在监管层面，今年4月，教育部办公厅联合银监会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强校园不良网络借贷风险防范和教育引导工作的通知”，上海、广州、重庆、深圳等地都纷纷出台了“校园贷”相关规定，其中既有行业协会主动“自律”，也有教委等部门拉出“负面清单”。

      谁也想不到，校园网贷时至今日仍在校园里流行，会在2016年底以“裸体贷款方式引爆炸弹——在流传出的压缩包中，就有不少女大学生是在今年9月、10月“裸体贷款”。要知道，彼时网上已有裸贷泄露消息流传，而校园网贷的各种危险和风险同样被无数次讨论。更为严重的问题是，这个行业似乎已逐渐形成了放贷、拍照，甚至肉偿贷款、介绍一夜情、包养等服务为一条的灰色产业链。

      是什么，让众多女大学生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却不警觉不醒悟，仍以出卖尊严换贷款，无视其带来的沉重代价，一步步走入自甘堕落甚至毁灭的深渊？又是什么，让利息如此之高、方式如此之违法的校园网贷，在沸沸扬扬讨论一年之久之后，仍在校园横行肆虐？

她自己毁了，也把这个家庭毁了

      对离家出走近一个月的女儿王茜（化名）），王庆（化名）已不愿再提起：“她自己毁了，也把这个家毁了，我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外人很难清楚，这位老实巴交的50多岁汉子，内心里有多痛苦。在他所在县城里，靠水果摊为生的王庆已经一个多月不出摊了，见了熟人默默低着头绕着走，害怕每一个行人向他投来的无意目光。深夜里，他才敢和终日在家默默流泪的老伴舔舐伤口。

      他对于女儿一字不留离家出走的原因很清楚：今年4月以来，上大三的王茜像借贷宝贷款6000元，月利息为27%。在第一个月无力偿还之后，又被迫向其他多家银网贷平台借款，利滚利后累计欠款已达40多万元，这对在小县城靠水果摊为生的王庆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而且，她是拿自己裸照和视频做抵押的，抵押的裸照等资料随时可能被公布在网上，让整个家庭都无颜见人。

      今年9月，王庆曾带女儿到当地派出所去报案，但到王茜离家出走警方也未给一个明确说法。此后，王茜就再也没去过学校，整日把自己关在出租屋的一个小黑屋之中。

      王庆倾其所有替女儿还了7万多元，但催债电话仍然络绎不绝打进来，多个催债人在电话中对王庆叫嚣：“再不还钱，你女儿的裸照，将一夜间出现在你家周围所有门上。”

      这些威胁恐吓，再加上网上不时有女大学生裸贷照片视频的消息传出，让王庆一家人，整日处于“生不如死”的无尽恐慌之中。终于，在11月初，王茜一字未留离家出走，至今不知所踪。

      事实上，像王茜一样，在陷入校园借贷魔窟后失踪的大学生并不在少数。根据澎湃新闻报道，在合肥，一位上大二的女大学生也已失踪——该女大学生的裸贷视频，就出现在泄露的10G之中。

      而根据《中国青年报》的报道，在网上流传的10G裸贷资料中，有40人的亲友联系方式被泄露，部分电话显示停机或关机，也有部分电话可以打通，但只有一人用用短信方式回应称：“不接受采访，我没有这种女儿。”

      很难说清楚，还有多少裸贷的女大学生，现在整日担惊受恐，害怕个人隐私信息的泄露。“我现在特别后悔，连死的心都有了。”今年10月，手头紧张的广西某高校大学生王伊，用自己的裸照和视频做抵押借了5000元，后来看到裸贷风波渐起，她想法还清了欠债，但是裸照却依旧掌握在他人手中，这仍然有可能泄露的危险。

      众多家庭，在一瞬间因此轰然毁灭。“放贷人要求借款人提供的信息，覆盖了整个朋友圈，学生的父母、辅导员、朋友的联系方式都有，如果逾期3天不主动说明情况，那么就将采取措施在各大社交网站、朋友圈曝光个人信息，并通知父母、老师和同学。”一位互联网观察人士对记者说，可以想见，这种情况，让众多家庭不仅背负难以承受的重债，而且因为女儿的裸照视频、照片被掌握在他人手中，整日生活在无颜见人的惊恐之中。

明知是万丈悬崖，她却往下跳了

      这样的恐惧，正在不断发生。今年6月，豫南某大学经济管理系的大三学生小瑞，突然收到了陌生人发来的室友洛琦（化名）的裸照。大惊之下，小瑞才知道，洛琦在以裸照作为抵押，借了6000元网络贷款，而自己是其紧急联系人之一。无力偿还的王琦，被以发裸照方式催其还款。

      “裸贷”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也影响着与贷款毫无关系的人们。“很多人打电话骚扰我，各个地方的都有。”王丹（化名）也在本次泄露名单之中，她已经三四个月每天都会接到催收电话，但是她根本与借钱的室友不熟悉——这位室友很少住在宿舍，也不知怎的就在借条的亲友一栏填了自己的信息，而现在，这位打裸条的同学已经“消失”了三个多月。

      “大学生借贷是个黑洞，去年就有业内人士说，裸贷今年就会泄露出来。”关注校园贷两年多的河南豫龙律师事务所律师付健也说，在他接触的案例中，有的大学生负债已经达到数千万元。“无论是对这些大学生，还是家庭来说，都已经很难再回到幸福平静之中了。”

      一些大学生，选择以死亡方式，结束无尽噩梦——12月5日，央视新闻报道称，广西南宁一位大二男生，在欠下160多万元校园网贷之后无力偿还自杀身亡。

      这样的案例并不鲜见。今年3月，河南大学生郑某以28名同学之名网络贷款58.95万元，终于不堪压力走上绝路，结束了自己21岁的生命。此事经媒体报道后，引起人们对校园贷的强烈关注。

      “按道理来说，大学生已经具有一定社会分辨能力了，很难理解在众多关注之后，还义无反顾往万丈悬崖下面跳。”在网上，很多网民对此表示不解，一些网友甚至表示“这些女大学生不值得可怜和同情”。

      “我总是抱着一些幻想，以为自己能顺利还清债务，以为自己裸照没有泄露危险。”百度贴吧中，一位匿名的女大学生无比悔恨的描述了自己的经历：她其实早就看到了众多对校园网贷的危害讨论，学校也有过多次这方面的告诫宣传，只是，在迷失的内心，这些担忧已经压过了对金钱的渴望。

      这种情况并不鲜见。根据澎湃新闻报道，由于裸贷最近半年一直处于风口浪尖，很多女性在借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还不上，或者会拖欠，但还是自动按照“指令”拍下裸照借贷。

  扭曲的消费主义

       绝大多数大学生迷失背后，是扭曲的消费主义。

      “大学生消费观念正在发生改变，他们对一些商品和服务表现出超前消费需求。但多数大学生在校期间的生活费主要靠父母提供，超前消费需求不一定能得到满足。”付建说，校园借贷正是利用学生这一需求，设下高利贷、利滚利、“裸条放款”等陷阱，贪图享受和攀比的大学生，一不小心就会掉入“坑”中。

      因此，令人痛心的是，这些隐私信息全都由女大学生自己提供，以作为贷款的抵押。而曝光的聊天记录显示，这些女生竟十分配合放贷者的“指令”。而且，不少女生妆容精美，从贷款用途来看，多数女生都是为了换手机、买衣服，享受更加优质的生活。

      “想着不能亏待女儿，我一个月给女儿1400元，这是我们起早摸黑省吃俭用卖水果来的，这应该够她的基本生活开支了。”对王庆这个老实巴交一辈子的农民来说，没有进过KTV，没有外出旅游过，也没有在高档商场或餐厅买过一件衣物吃一顿饭，他显然很难走进女儿的内心世界，为什么为了一件高档衣服，为了一个iPhone手机，就连尊严都可以不要了。

      某种程度上，同龄人的小瑞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洛琦的行为。 19岁的洛琦来至于山区，家境很是一般，性格外向，面容姣好，只是皮肤有些粗糙。此前，一个同学告诉洛琦，市中心有家美容院，改善皮肤的效果很好。洛琦去咨询后，得知做一个“嫩肤美容”疗程就需要6000多元。“她还无法考量整个事件的利弊，但在爱美之心驱动下，很大程度上头脑发热就做了终生后悔的事。”

      小瑞也爱美，喜欢进KTV，喜欢喝咖啡看电影，购买很漂亮的化妆品和衣服包包。在小瑞的关注公众号和微博之中，绝大部分都是美妆美肤类的营销号。与洛琦不同的是，小瑞家境富足，母亲甚至给她办了一张黑金卡，让她自由消费。

      正是这种对体面消费，无节制物质享受和消遣的渴求，促使着越来越多的大学生走向了迷失。根据上海交通大学发布的《2015年中国大学生消费行为与品牌认知报告》显示，中国大学生的人均年消费能力已达到近20000元，年消费总额达到6000亿。与之对比的是，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5年全国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支出21392元，农村居民人均消费才支出9223元。

      “一个没有稳定收入来源的大学生，其消费能力已经和城镇居民消费水平差不多，这是一个危险的数据，很多都是花未来几年的钱，来圆今天的虚荣梦。”互联网观察人士阿哲对记者称，扭曲消费主义的盛行，是这些大学生自甘堕落，面对高达20%甚至37%的高利率，不惜以裸贷方式提前消费的根源。

借贷宝成裸贷最频繁平台

         “她说他们班很多这种现象，我相信别的学校也还有。这个事情很严重，国家应该重视。”在10G裸贷资料泄露后，一位牵涉其中的父亲在绝望中表达了他的愤怒：“女儿拆东墙补西墙欠了50多万元，其实真正借到手头花掉的钱不过三四万，几十家平台每周30%地‘吸’她，为何至今没人监管？”

      裸贷风波，再次把依靠的平台借贷宝推上了风口浪尖。那么，裸贷为何偏爱借贷宝？至今年6月陷入“裸贷”风波后，时隔近半年，借贷宝缘何不能肃清平台上的非法交易？

      12月1日，借贷宝通过官微称，借贷宝不提供发送照片功能，此次流出的照片是6月曝出的“裸条”被人打包后的结果。借贷宝甚至悬赏100万元，以此追查裸贷泄露源头。

      不过，对于借贷宝的此番回应，安徽中天恒律师事务所主任朱政认为：“个案还说的过去，但是现在大面积出现裸条的情况，平台就难辞其咎了。”

      记者调查发现，媒体的频繁曝光及相关政策的出台，并未让这一现象销声匿迹，反而是校园借贷从起初的“无担保、无抵押”变为触目惊心的“拍个裸照，立等可取”。很多放贷人建立中介QQ群，不断吸引贷款人入群，经营“裸贷”生意。“目前，做裸贷除了凭借信用度直接转账外，还可以通过线上的平台。”一位放贷者对记者说，放贷者在各个QQ群中发布广告，有借款需求的女大学生会私聊放贷者，谈妥各项条件后，双方多会经过借贷宝等平台拨款。

      《中国青年报》也报道称，“裸贷”使用最频繁的是“借贷宝”和“今借到”两家平台。“这两家机构就像是中介，可以在线上打欠条，如果借钱方不还款，还可以帮忙催收。”

      很大程度上，裸贷的出现，正是由借贷宝的“赚利差”商业模式衍生而来——相关消息显示，不少中介专门靠“赚利差”挣钱，他们向女大学生提供“裸贷”服务，将照片作为借款抵押物。

      “赚利差”功能，是指用户可设置低于借款人的利息，转发借贷信息，自己以低息借入、高息借出，在不需要投入本金的情况下，实现借贷信息的周转，白赚利差——只要存在利差，“赚利差”就可以循环下去，利率随之变高。

      凭借激进的营销方式，借贷宝成立一年多，给市场递上一份超过800亿元交易额的成绩单，“赚利差”功能功不可没。11月24日，央视《焦点访谈》点名借贷宝的“赚利差”存在违规现象。11月25日，借贷宝表示“赚利差”项目正式下线。

      “所以，借贷宝是不能开脱自身的，裸条的产生往往和高利率有关”。朱政表示，校园贷的金额普遍不高，几千元居多，但是最后往往变成几十万，“借贷宝不可能不知情，如果借贷宝把控好风险，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无法还款，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裸条事件了。”

      在借贷宝上，绝大部分利息率极高，周利率就能达到30%，有女生就因为掉入“利滚利”的坑里，500元滚出5万元。而根据相关司法解释规定，民间借贷年利率不得超过36%，而“裸贷”的利率已经超过几十倍不止——事实上，不少大学生都是在高利息之下，无法偿还最初借款，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连环借贷，一步步走向了毁灭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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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贷灰色产业链：女生颜值越高越值钱

             值得让所有人警惕的是，目前，“裸贷”已形成一条灰色甚至是色情产业链，并衍生出暴力催款、“肉偿还款”和“裸条”个资售卖等盈利方式。

女生越好看，借款越多

      为了逃避监管，大部分裸贷QQ群目前将群名称模糊化，比如“裸贷”改为“果贷”，“肉偿”改为“肉肠”等。

      这些“裸贷”QQ群中，会不时弹出消息：“女大学生裸持放贷，专科3000，本科8000无前期任何费用，结款周期一月，利息20%，当天下款。”“颜值高女大学生，且为处女，贷款额度1万起，利息28%，当天下款。”

      “裸贷只对女大学生开放，利率为每月25%，不讨价还价。”一位放贷者表示。另一位放贷者同样表示，做裸贷有个最重要的判断标准就是“颜值”：“越好看的女生，贷款的额度越高。知道为什么吗？越好看的女生越值钱，明白吗？”

      上述放贷者皆表示，如果规定时间内无法将本息还清，就需要进行“肉偿”。所谓“肉偿”就是由他作为中介，要求无法按时还款的女生，通过卖淫或是被“包养”方式获得资金还款。

　    还有部分人专门做“肉偿”中介业务，从中抽取“劳务费”。“如果女生不愿意过来，你就先买火车票、飞机票骗过来。”一位放贷者说。

      除了“裸贷”业务外，出售“裸条”也成为放贷者牟利的主打业务。根据记者了解，出售“裸条”是指，在“裸贷”交易中，将无力还款的借款人的裸照、视频和个人资料拿到网上“标价出售”。目前，售卖裸条的信息在QQ、微信、微博等社交工具中十分泛滥。

暴力催收与监管缺失

          除了涉嫌色情违法的裸贷，针对其他借贷者，同样形成了一条灰色产业链。

     “大学生xx四千块，谁催？我有对方的身份证号、借条凭证，还有借款人的小视频，你懂的。”

      一个叫做“借贷宝人人催”的群里，活跃着数千名“催客”，群里不断弹出类似的催收内容。类似的催收群，还有上百个。

      这些催收群的成立，和借贷宝旗下全资子公司——人人催科技有限公司开发的“人人催”功能息息相关。根据其官方宣传资料，由于逾期贷款越来越多，传统催收公司难以做到全国无死角覆盖，人人催采取了众包合作模式，针对身边发生的逾期交易就近抢单催收，获得催收奖金。

      记者调查发现，根据催收难度不同，催收成功将会被给予欠款25%-30%的奖励。这个奖励不菲——在借贷宝上，不乏欠债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人。

      值得注意的是，成为催客并没有门槛。来自澎湃新闻报道称，这些“催客”部分是在借贷宝平台上放贷导致亏损的人，想要通过催收逾期人群获得的收益来弥补自己的亏空，还有一部分就是各地的社会闲散人员。

      因此，催债已成了一项暴利生意，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催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包括“呼死你”、家门口围堵、放鞭炮，门上喷油漆，甚至“动用武力”、公布裸照等手段。

      不过，相比灰色校园网贷产业链的肆意，监管效果却不明显。2016年5月，教育部和银监会曾联合发布《关于加强校园不良网络借贷风险防范和教育引导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加大不良网络借贷监管力度。此外，广州、上海、深圳等地互联网金融协会，都发布了有关规范校园网贷的通知或倡议。

      今年8月，重庆市金融工作办公室曾联合多个部门，要求网贷机构向学生放贷，必须经家长书面同意。“这个通知是行政管理部门发出的正式文书，具有强制执行力。”一位业内人士对此表示，“但具体有多大效果，这就是执行力的问题了。”

数据

1、根据上海交通大学发布的《2015年中国大学生消费行为与品牌认知报告》显示，中国大学生的人均年消费能力已达到近20000元，年消费总额达到6000亿。与之对比的是，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5年全国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支出21392元，农村居民人均消费支出9223元。

2、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的一项调查显示，55.3%的受访大学生每月生活费为1000～2000元。不过，这些生活费对大学生来说远远不够。《2015年中国大学生消费行为与品牌认知报告》数据显示，“收入刚能满足消费需求，没有什么结余”的大学生占比47.5%，“收入满足需求后，仍有一部分节余”的占比37.8%，而“收入不能满足消费需求，甚至入不敷出”的占比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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