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更像是一场表演，一场闹剧——他们不在乎她未成年的年纪，不在乎她的真实业绩，甚至不在乎她做人的真实性，在乎的只是她在所谓“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口号下，如何另辟蹊径成为新的营销噱头。

         一夜间，17岁的CEO王凯歆从“神坛”上跌落，深深陷入负面风波之中：运营数据造假、模式遭质疑、粗暴裁员、人去楼空……

 今年1月，王凯歆带着她的神奇百货参加北京卫视《我是独角兽》创业真人秀，以一句“让你们赚够95后的钱”，引得现场5个资本大佬争抢。一个月后，这家成立不到一年的公司便获得了来自经纬中国领投、真格基金、创新谷跟投的2000万A轮投资。

        当下中国，平均每分钟有八家公司创立，无数成功和暴富案例吸引着人们前赴后继。17岁、高中辍学创业、A轮融资上千万……这些标签下的王凯歆身价估值上亿，成为95后创业者中一颗闪亮新星，豪言壮语喷薄而出：“明年我们要站在纳斯达克交易所敲钟！”

         从“创业神话”的诞生到破灭，不到半年。而在王凯歆之前，红极一时的马佳佳、余佳文、尹桑、金证济苍等一批泛90后创业者，他们同样在风口飞起，也随之坠落。

         更严重的是，随着越来越浮夸的“创业表演”，这些独立特行的“90后”霸道总裁，还面临着贴上“不靠谱”标签化的风险。那么，“王凯歆们”做错了吗？他们做错了什么？是谁造就了他们的神话？谁又该来为他们的“倒下”负责？

创业神话的崛起与破灭

        6月30日，王凯歆的深圳大爆炸科技有限公司被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列入经营异常名录，作出决定的机关为南山市场监督管理局，理由是通过登记的经营场所无法与之取得联系。

       1998年出生的王凯歆，高二时就辍学创业了。最初她做的是微商，通过“QQ空间”售卖一些95后主题的个性衣饰货品，据称最好时候月销售额达到50万，每月赚好几万元。

        她从中嗅到了商机，在投资人的扶持下去年从西安到深圳成立了公司，推出了一个专注于青少年细分领域的电商平台——神奇百货。售卖一些“二次元”、“萌萌动漫风”等95后、00后感兴趣的物品。

        不过，大部分人是从北京卫视创业节目《我是独角兽》里知道王凯歆这个名字的。节目中她放出豪言要“赚够95后的钱”，既获得了关注度，也拿到了一大笔A轮融资。 这包括她以前的员工。

       “面试时候，她真的把我感染了。她（王凯歆）是个非常自信乐观的人，我相信她能做一番大事，我聊了没多久就决定加入了。”7月4日，神奇百货一位前员工对记者说。

        让她急转直下的，是从GQ一篇特稿《17岁CEO王凯歆：风口少女的神通与孤独》开始的，这篇文章所描写的王凯歆粗粝、霸道。比如公司运营数据造假；招人看面相；各种奇葩理由开除员工，不给工资、不给离职补偿；甚至还包括言而无信、挥霍无度、没有家教、缺乏生活基本常识、日常花销均由公司买单等等。

        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6月底，知乎又爆出新的消息：有员工早晨正常去神奇百货上班，震惊地发现整个公司已经人去楼空。不仅员工工资尚未结算，甚至连保洁阿姨的工资也没结算。网络就此炸了锅，关于神奇百货搬家、大面积裁员的消息不断发酵。

        对此，神奇百货官方微信的解释是：“为了能给大家一个更好的创业环境，神奇百货决定于 2016 年 6 月 26 日迁到南山区智慧广场。”但根据记者实地调查来看，智慧广场办公室的面积只有300平米，比原址小了一半，并且远离创业公司聚集区。

一个个创业神话泡沫破灭的轮回

         7月6日，王凯歆在微信发声称：此次人员调整的目的是为了尽快达到公司整体收支平衡甚至盈利，且大部分被辞退正式员工都拿到了应有赔偿。

       王凯歆在文章中称，神奇百货目前局面是她迷信“空降”的职业经理人，并被他们逐渐架空造成的：我发现我犯了和陈年一样的错误，盲目相信空降的职业经理人。而一旦想要将对公司的业务进行干预，行业“大牛们”就会以“老板你年纪小，没有经验”为由进行搪塞。

        “整篇文章其实只表达了一个观点，创业失败的锅要由别人来背。”7月6日，互联网观察人士邓鑫鑫对记者表示。

        在邓鑫鑫看来，王凯歆不过是被贴上“浮躁、不靠谱、任性”等诸多标签的“90后”创业神话泡沫快速破灭的又一个轮回。此前红极一时的马佳佳、余佳文等一大批泛90后创业者，他们同样在风口飞起，也随之坠落。

        90后CEO、情趣用品、自我营销、爆炸性的言论，在2012年，“有颜又有料”的马佳佳可以说是当年最引人注目的创业者。然而，马佳佳在万科的一场演讲却成了为其情趣用品事业崩溃的起点。演讲过后不久，马佳佳便惨遭网友扒皮，被爆出情趣用品店不到一年就关门大吉，线上商城生意惨淡经营的消息。如今马佳佳早已转战社交应用，与她曾经致力于服务的性领域毫无关系。

       还有超级课程表CEO余佳文，他不仅在电视节目跟周鸿祎互呛，抛出“年轻人的企业是玩出来的”论调，而且口头承诺奖励员工1亿红利。不过，这位霸道总裁很快被曝光数据是假的、核心员工不断离职、营收状况虚空等负面消息。而根据记者最新了解，超级课程表目前颓势非常明显，几个创始人也只剩两三个，盈利更是遥遥无期。

        今年2月3日，一起唱CEO尹桑突然发布内部信，宣布公司解散。这位这个呼喊着“改变世界一定要做O2O”的92年创业者，靠争议拿到融资后，泡沫也很快破灭了。

        当然，还有说自己拿到500强中50家offer，就被薛蛮子15分钟定的90后美女CEO黄惠敏；金证济苍吹嘘自己是哈弗高材生，天使轮就估值6亿时......不少挂着“90后”标签的创业者们，似乎与马佳佳们的路径惊人地一致：他们靠争议性一夜成名，借投资节目和投资人循声赶来，最后因为公司经营不善等问题成了创业者的反面教材。

        “在这些闹剧里，最让我们难以捉摸的是，对回报率如此苛求的顶尖投资机构，为何对一个17岁少女一掷千金？”邓鑫鑫难以理解的地方在于，对于A轮融资而言，最重要的是需要一定的数据：不论是用户数、活跃度，还是盈利状况。但是，从这些90后创业者泡沫破灭后的情况来看，绝大部分都是夸大甚至虚假的，甚至有的连公司基本架构都未搭建完成，投资人应该清楚公司的运营数据和商业模式，那么为何还依然“豪掷千金”呢？

90后创业者的投资逻辑

       “在王凯歆的年龄段，她是一个极具商业天赋的女孩。”在风波中，创新谷创始人朱波发朋友圈力挺王凯歆说。

创新谷，一家专门做天使和早期的创业孵化器，位于深圳南山区蛇口工业六路蛇口基地。创新谷背后有一系列响当当的名字：2012年6月，创新谷由中国知名投资人龚虹嘉与互联网行业知名投资者朱波、周鸿祎、薛蛮子、李竹、包凡、陈宏、俞永福等人共同发起成立。

        朱波素有“天使投资搅局人”之称，他的“创新谷”堪称90后创业明星的“经纪公司”：王凯歆98年出生、“超级课程表”余佳文90年、“礼物说”温成辉93年、“兼职猫”王锐旭92年、“次元仓”钱勇93年…

        朱波是王凯歆的贵人，也是她人生的真正转折点——2014年底，王凯歆遇到了深圳“创新谷”创始人朱波。他给王凯歆推荐了很多资源，并帮其规划了公司架构，天使轮砸下230万投资“神奇百货”，在A轮继续跟投。

        朱波对王凯歆的重视很不一般，甚至达到了深度介入的地步：是朱波最终说服上高二的王凯歆，辍学从西安到深圳创业；由于王凯歆尚未成年，创新谷合伙人之一肖旭替她代持公司法人资格；神奇百货招聘员工，就把创新谷在招聘网站上的账号借出来使用。

       朱波甚至评价王凯歆为“奇才”。他认为王凯歆非常靠谱，是真的把商业成功当她的终生目标。98后，从高一时候就开始做买手。她深切知道这批学生中的爱好。如果王凯歆要做成年人的生意，朱波就会认为她不靠谱。

        在朱波看来，中国12-18岁年龄段的人群有1亿多，王凯歆的神奇百货界面优化和选品正是为这类人群量身打造的——尽管事实上，定位为青少年电商的神奇百货，其商业模式实际上就是淘宝代拍。神奇百货所有商品的图片都是从淘宝店铺中复制的，然后擦去水印，变成自己的图片贴到平台中。最后根据顾客的下单，去相应淘宝店铺购买商品。这个模式和王凯歆高中赚外快的方式没有任何不同，只是从QQ空间换到了电商平台。

        朱波对其他90后明星创业者的投资逻辑也同王凯歆一样，比如余佳文做的超级课程表，以及兼职猫的王锐旭。今年3月，朱波曾在清华大学的演讲中，阐述投资90后的逻辑，“狗咬狗已经不稀奇了，人咬狗才对，一定要跟主流思想产生极大的偏差。”

        作为创新谷创始人，朱波的互联网投资经验丰富，早年留学美国，毕业后曾就职于美国运通公司、美国高通公司等大型企业。拥有二十多年海内外科研、管理和创业经验。他担任华为互联网业务总裁期间投资的暴风影音和昆仑万维已成功上市。

        那么，面对盈利、商业模式都不清晰的神奇百货，久经商场的朱波为何还是义无返顾一路挺到底？

        曾带王凯歆入行的资深投资人林劲峰一语道破天机，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王凯歆身上的几个标签是很好的炒作话题：95后、未成年少女、萝莉、高中辍学、特立独行。风投机构哪怕投几百万做个广告也好。知乎上评价王凯歆的一个回帖就是“创业项目会不会失败不知道，但投资机构反正赚到了。”

        风险投资者最喜欢的是什么?是故事。一位投资人表示，相比70后、80后创业者，90后美女或90后叛逆少年的创业更具故事性，特别是这一两年来，不少知名风投机构的投资人更是声称只投90后或者是专投90后。

        “在今天这个创业环境中，如果你没有眼球、没有话题感，创业者不能自己给自己造势是肯定不行的。”朱波对此也承认。这也从侧面证明，创新谷之所以投资那么多90后项目，就是为了不用砸钱做广告也可以实现“创业神话”的效果。

         其实不仅是朱波，薛蛮子、真格基金等的投资逻辑也是如此。真格基金投资了90后“情趣创业者”马佳佳。徐小平曾公开回应大众对马佳佳的质疑，他仍然将其视为成功案例，因为“营销是每个公司都要面临的首要问题。”而真格基金最新一次成功案例，当属对papi酱的投资，短短一个月，从1200万的投资到2200万的广告拍卖，papi酱和她的投资者真格基金、罗辑思维赚足了眼球。

投资者的成功，不等于创业者的成功

      “眼球经济可以帮助创业公司吸引粉丝进来，刷亮数据，抬高公司估值。”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投资人表示，更重要的是，投资人可以以更好的价格在B轮、C轮寻找到接盘侠。“有些投资方会在第一轮以很低的估值进去，发现企业未来发展趋势不好，但为了套利退出，会营造一些假象，拉升项目的下一轮估值。”

        根据可查询的公开披露数据，在创新谷官网上罗列的35个展示项目中，“超级课程表”和“礼物说”被曝光前靠眼球走到了B轮项目——其中，“超级课程表”号称获得了阿里领投的千万美元B轮投资。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后来的争议，那么“超级课程表”或许就拿到了C轮投资。

        相比之下，其他绝大部分项目略显落寞，没有了“明星创业者”加持，大多停留在天使种子或者A轮，等待着更多投资人的发掘。有些项目已经从大众视野中消失，根本查不到任何踪迹。

       在2016年初靠上节目火爆之后，有消息称经纬中国和真格基金对王凯歆进行了1500万元的A轮融资——不过，在工商变更中，仍然只有创新谷和王凯歆两方的股权信息。创新谷100万元占股13%，王凯歆持有87%。

        在这些例子中，最为典型的是B轮融资后估值高达13.2亿元“罗辑思维”——过去几年来，罗辑思维商业模式的最重要核心，就是其创始人罗振宇不断制造出的话题性。

        在这种情况下，很多“90后”创业者，他们在公众面前展现的所谓“特立独行”、口出狂言与创业神话， 其实是投资人和创业者共同造星包装出来的。

        造星的游戏在创投圈往往容易演变成“击鼓传花”。对此，创新工场资深投资人孙志超表示：“互联网本来就是想象力经济，只要项目成了，这过程就不算击鼓传花。”不过，孙志超也认同过度营销会伤害创业本身，营销很重要，但前提是产品和服务已经构成价值，粉丝经济如果不能转化为交易量，创业也就无所谓成功。

        我其实很不同意这些孵化器让人家高中就去创业。我跟她说，那是骗她的，她老不信。风投机构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往这些可怜的小鲜肉身上砸个几百万，万一不成功，大不了当作广告费。”曾带王凯歆入行的资深投资人林劲峰说。

        另一位90后创业者“echo回声”创始人刘莙怡也表示：“与其说是90后有能力，不如说掌权者在流水车间包装创业明星。叮当一下，下一个创业明星也就出炉了。”

        对投资人而言，即便王凯歆、余佳文、马佳佳他们失败了，也有更多的余佳文们去让他们操纵。但是对于高中辍学、生活都不能完全自理的年轻创业者们而言，除了浮躁之外，留给人们更多印象的，又会是什么呢?

        事实上，神奇百货一位前员工也对记者说，他加入公司后，很快就发现当初那个天才少女很是虚浮，在工作中极度不尊重员工，与员工交流都是直接骂脏话，从不注意方式方法，其商业模式既没有技术壁垒，也没有稳定的供应商，最后还把整个供应链裁掉了。“我很是失望，也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创业神话泡沫，终究有一天就会被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