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民悲剧人生背后，是他所在的行业手机代工厂已处于危机边缘：拥有上万名员工的苏州联建科技和和闳晖科技在去年12月关门停产。更早的时候，曾是iPhone4触控面板主要代工厂、高峰期有2万名员工的东莞万事达以及联胜中国也被迫倒闭。


“手机代工业的倒闭潮正在来临。”从2014年就一直观察到这一趋势的深圳市半导体行业协会秘书长蔡锦江说。而更多的业内人士则担心，手机代工行业正陷入迷茫恐慌，老板大规模“跑路”场景即将来临，高民的悲剧或许也不再是个案。

“多米诺骨牌”倒闭潮

“尽管他还欠我近2万元工钱，但高总是个有担当的好人。”1月中旬，兆信一位员工在电话中对记者哽咽着说。

 兆信通信位于东莞市塘厦镇裕华街7号，成立于2003年8月，2011年4月才在东莞成立了上万平米的大型工厂。资料显示，作为一家专门从事手机代工生产的电子厂，兆信拥有自己的研发部、模具部、注塑部、装配以及喷涂车间，共15条生产线。高峰时期员工达到两千人，月订单超过百万台。不过，兆信一直没有自身品牌，以主营代工东南亚手机品牌，这为如今的悲剧埋下了致命伏笔。

在信中，高民道出了选择自杀的原因，由于目前市场形势不好，手机订单出现断档，导致上游元器件供应商的货款填补不上，发生资金链断裂——相关信息显示，兆信通讯2014年的订单不超过20万台，2015年还没有订单，员工也缩减到300来人。

目前，兆信通讯几位股东已发布联合声明，宣布兆信通讯破产清算。许多兆信通讯供应商正在等待清算的结果，据悉兆信通讯至少欠他们4000万元的货款。“兆信通讯已5个多月未付款给我们，其倒闭可能形成‘多米诺骨牌’，导致我们破产。”一位供货商对记者称，兆信通讯已经抵押了产品，也不可能再获得银行贷款。

而据一位接近高民的人士表示，高民选择自杀的主要原因还因为欠高利贷。“深圳许多老板也欠很多钱，最后大多都跑路了。但高民为了公司经营，借了不少高利贷，而如果欠了高利贷就没法跑路或清算了。为了避免高利贷公司威胁家人，只好一死了之。”

“其实，不仅是兆信这样的代工山寨机的企业危在旦夕，就连iPhone代工厂也早不保夕。”一位手机业内人士接受记者采访时对此唏嘘不已。

 在高民自杀之前，苏州两家知名手机零部件代工厂联建科技和和闳晖科技宣布关门停产。根据记者了解，两者都属于当地明星大型企业，员工数量最多时都在万人以上。

 相关资料显示，闳晖科技在苏州占地260亩，是台湾上市公司闳晖实业在内地规模最大工厂，此前是诺基亚的主要代工厂。数据显示，去年前三季度该公司净亏损达到了12.65亿元新台币。而联建科技是一家台湾企业胜华科技旗下的子公司，曾是iPhone的屏幕供应商，宣布倒闭后剩下的3000多名工人也突然失业。

两者破产原因不尽相同，闳晖科技缘于诺基亚的没落，而联建科技则因为是其母公司胜华科技的破产——去年11月底，由于iPhone5、iPhone6更换了触控面板供应商，作为iPhone4主要触控面板供应商的胜华科技，先是宣布位于东莞、有2万工人的子公司万士达以及联胜中国破产，此后胜华总公司也破产，胜华科技及其子公司所有账户被冻结，导致联建科技资金链断裂。

零利润也要抢

更大的危机在于，像兆信通信这样的代工厂，目前在东莞、深圳、苏州等地还有数千家，他们的未来命运同样难以确定。

 根据记者了解，和其他代工产业一样，手机代工也是由台湾地区逐渐转移到大陆。在最辉煌的2011年到2012年，一家如兆信这样规模的代工厂每年接单可达数百万台。“那时代工一台可以赚100元，大家要有几万台和几个点的利润才肯接。”深圳一家业内知名的手机代工厂企业经营主管罗先生回忆说。

 但辉煌很快就过去了，鼎盛时期罗先生所在公司营业额一度高达近10亿元，但在2013年急剧下滑50%，2014年再度下滑60%，同时利润出现大幅降低。根据媒体报道，有不少代工厂已出现一台手机利润2分钱也要抢单的情况。“其实不说2分钱了，没有钱赚甚至亏损也要抢到接单。”罗先生说。

这里面致命的原因，不是订单减少，而是被迫长期亏损维持生产。“手机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小的代工厂有几百人，大的有数万人。现在招人不易，人工物料生产成本相比几年前大大增加，即便没有利润，为了把工人留住也必须开工。”罗先生称，此外如果建立一个月产能100万台的手机代工厂，设备需要近4000万元，这还不算水电、房租以及机器的折旧费等。这样算下来，任何一个代工厂都需要几千万元的巨额投入。

    因此，哪怕是零利润，只要能维持工人的开销、保证生产线的运转就要抢单。在业内，这种白忙不挣钱的订单称作“养人单”。

根据记者调查，这是如今手机产业链遇到的普遍境遇。在深圳，一家做手机周边产品的代工厂负责人告诉记者，如今只要做有关手机方面的产品都很难生存，比如做手机连接线插头，一个5pin针插头卖6分钱，iPhone大插头小插头可以卖1毛2分，但里面利润都不到1分钱，“这还要保佑产品别出问题，贷款月结90天能月月付款就阿弥陀佛了。”

被掌控的生死

在深圳旭日移动终端产业研究所所长孙燕飚看来，导致订单和利润急剧减少的主要原因，是因为2013年以来，手机库存增加和各大品牌血拼价格战，导致杂牌山寨机的市场空间越来越小。

 “手机库存每年多达两亿部难以消化，而且现在品牌手机也才几百元，各大品牌在拉美、非洲等地也大肆出货，导致以前山寨机的市场和价格优势立刻消失。”孙燕飚称，这导致了手机代工厂两极分化严重，像富士康这样的抓住大品牌的代工厂日子越来越好过，其余所有代工厂都日趋艰难。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根据记者调查，致命的原因是，由于手机代工厂的生存模式问题，导致代工厂的生死权完全不在自己手中。

据了解，手机代工行业的上下游基本都是赊销模式。按照手机代工行业惯例，代工厂在拿到订单后通常可以先获得委托加工商30%左右的预付款，同时从下游配件商那里拖欠元器件采购费。这样代工厂就可以先用预付款生产，生产结束交货后代工厂即可拿到全部的代工费用，再归还上游元器件供应商的货款。从这个角度来说，代工厂除了建厂及人工等成本，并不需要生产资金。

不过，这个模式如果有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就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东莞代工厂业内人士称，此前东莞就多次出现委托加工商中途消失情况，代工厂生产的手机无人收货更无人付款，导致代工厂没有资金归还供货商的货款。一环接一环，出现资金链断裂的连锁反应。

 “兆信通讯很可能就是如此，该来的钱没来，该付的4000万付不出，高民最终以自杀作为解脱。”一位行业人士表示，在这种落后的生产力下，现在的银行对于手机代工放贷都非常的谨慎，很难得到政策和银行的支持。

  也正是这种“多米诺骨牌”模式下，一旦下游代工厂出现问题，上游的供货商如联建科技和闳晖科技这样的零部件代工厂或供应商就立刻被殃及池鱼。

 此外，对于闳晖科技这样的零部件供应商来说，生死同样不掌控在自己手中。除了来自手机整机代工厂的拖欠危机，还有手机品牌商的抛弃危机。“许多代工厂对苹果订单依赖严重，一旦被苹果抛弃，就只能倒闭破产，闳晖科技就是很好的例子。”一位手机业内人士分析，即便是苹果的指定供货商，也面临随时被苹果抛弃的命运。目前苹果在全球物色了近千家供应商，并且不断对供应商提出各种挑剔要求——胜华科技倒闭之前，果蓝宝石合作伙伴美国GT公司因为iPhone6没有使用蓝宝石屏幕，在今年10月初突然宣布公司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