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  毛建敏  朗朗

      买家挺着肚腩，开着一辆劳斯莱斯到了五星级酒店，气场十足的推开了门，却被吓了一跳：灯光昏暗中，一张木桌熙熙攘攘地围坐了一圈人。

      这些人全是从事牌照交易撮合交易的掮客（中间人）。现场不允许交换名片，也不允许进洗手间，直至买卖双方合同签订，利益分配谈妥——合同签订的价格，比最初谈判时高了几千万元。

     “钱太好赚了，金融支付牌照已变成了一门前所未有的好生意。”资深掮客刘庆说。他的正式对外身份是网融并购CEO，几年前从事主板、新三板的壳买卖中崛起的新贵，被奉为“壳王”。2016年开始，他把大部分精力转移到第三方支付牌照买卖上，有数张牌照的交易经他撮合，从2亿元涨到了8亿元，也让他收获的中介费，从数百万元暴涨到了5000万元。

      互联网金融正在降温，打牌照主意的公司却越来越多。3月13日，多家媒体就报道称，滴滴出行以4.3亿元购买了一九付支付公司，为的是其手中的第三方支付牌照。4.3亿元，不要团队和支付业务，只要“牌照”，但许多人大呼滴滴 “捡了个大便宜”。

      滴滴的确捡了个大便宜：为收购牌照，去年9月美团收购钱袋宝，最后交易总价超过12亿；美的收购神州通50 %股份作价3亿元；小米收购捷付睿通花了6亿元，最大的一笔并购，主营业务为家电零部件供应商的上市公司海立美达收购联动优势，用了30亿元。

      更多牌照买卖与收购，则是在远离大众视线外的谈判桌上悄然进行，并产生了一个一本万利的 “牌照买卖”江湖。在这个江湖中，谁在买？谁在卖？一张纸做的支付牌照，为何能卖上数亿元，并让众多买家趋之若鹜？

几亿元到十几亿，世界上最贵的一张纸

      刺激刘庆步入这一领域的，是他经手的第一张互联网支付牌照，那是2015年年底，一家民营企业找到他，近一个半月的洽谈后，最终以两亿元价格成交，牌照类型为互联网支付，他从中赚了数百万元中介费。

      有了第一笔成功交易经验，刘庆提价了。最初中介费是交易价格的3%，接下来则是3000万元，后来又涨到了5000万元。同期，他开出的主板壳的中介费是5000万元－6000万元，三板壳的居间费是200万元。

      短短1几年，提成就翻了几倍的原因，是因为支付牌照，这张薄薄的打印纸，早已成了当今最贵的纸：其价格从2015年年初的5000万元，涨到了2016年的6-8亿元。

      “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一位熟悉金融牌照交易市场的业内人士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在2015年初，业务范围仅为网络支付的牌照，一般卖5000万元，到了2016年就报价为2.5亿-3亿元；经营范围为全国，业务范围包括网络支付、预付卡的发行与受理、银行卡收单“全牌照”的，2015年的售价为2亿-3亿元，基本给钱就卖，2016年后甚至可以上10亿元。

      这是现在业内普遍接受的数字，也是许多人说滴滴捡了个大便宜的原因。资料显示，一九付是第四批颁发的第三方支付牌照，要今年6月26日才完成续展。

      刘庆经手最贵的，是一个拥有全牌照的第三方支付卖家，开价高达8亿元。要知道，这还只是一个裸牌的价格，还不包括中介费。

      “裸牌是一个价格，如果这个支付公司连实际业务一起出手，有数据、有流量、有团队，那还可以在裸牌的基础上再上浮20%左右。”某知名支付机构高层人士对记者证实称，比如此前美团点评全资收购第三方支付公司钱袋宝，出价就上了10亿大关。

      尽管如此昂贵，但更多的人却为此趋之若鹜。刘庆所在的微信群内，基本上每天就不断有人急迫地询问：“帮朋友急切收购拥有第三方支付牌照的公司，经营范围为互联网支付，公司经营业绩尽量简单或没有实际经营，价格你说了算。”

      类似刘庆这样的中介机构目前在全国约有百余家。此外，牌照买卖早已不仅仅止步于微信定向询问的地下场景了，牌照掮客业务正从地下转到地上。目前记者可以查询到的，就有 “金融牌照网”、“中国金融牌照信息港”、 “中国金融牌照网”等几家公开撮合金融牌照的民营网站。

      记者致电上述网站工作人员，对方首先询问身份是属于“直接买方”还是“中介”。记者表示为 “直接买方”，工作人员要求必须出示营业执照与若干财务证明后，才可以“带你直接去见卖方”。

      “只有经过平台确认买方贸易背景与资金实力真实有效后，才会开出牌照的价格。”他说，“如果买家不开资金证明，或者不签财务顾问费，我们中介是根本不会带你去见卖家的，你连见面的资格都没有。”

      光靠线上根本不可能完成交易，这是个离不开私下操作的江湖，真正交易其实是在线下发生的，卖方与买方签字的最后一刻，交易都可能会被取消。因为牌照价格不是固定不变，卖方有可能当场还会加价，还可能被同行‘截胡’。”一名熟悉牌照经纪业务的行业人士说。

花几亿买个牌照，让“钱包”安心

      支付牌照，是中国人民银行（以下简称央行）颁发给支付企业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支付业务许可证》，又被称为“支付牌照”。

      每一张《支付业务许可证》，都对业务覆盖范围和业务类型做了具体的界定，持证企业必须在规定范围之内开展业务。其业务覆盖范围明确了业务开展的地域范围，有全国、多省市和单省市的；业务类型包括银行卡收单、互联网支付、移动电话支付、固定电话支付、预付卡发行与受理中的一项或多项。

      早在央行2011年至2013年的发牌高峰期之后，发牌数量就在逐年跳水。2014年发放19张，2015年全年仅在3月份发放一张牌照，这一张也成为绝唱。截至目前，央行一共发出了8批共计270张支付牌照，减去因违规被撤销的3张，目前市场上还有267张。

      267，这一数字相对于国内支付市场实在是杯水车薪。有业内人士表示，虽然支付牌照本身并无太大作用，但它是基础类设施，金融连接一切，只要有消费，就会有支付。一旦巨头获得第三方支付资质，便可以获取关键数据，容易打造金融消费的闭环。

      以阿里巴巴为例，依托旗下的支付宝支付业务，阿里巴巴不仅发展了淘宝等电商业务，还通过覆盖第三方支付、移动支付、O2O、小额贷款、网络银行、在线融资、在线理财、保险等业务的蚂蚁金服来提供全方位的金融服务——这一切，都是在阿里巴巴获得支付牌照基础之上的。

　　  到了2016年8月，央行公开宣布， “一段时期内原则上不再批设新机构”，并注销长期未实质开展支付业务的支付机构牌照。

      这就彻底打消了排队申请牌照的企业们的希望，也是在这个时间点，牌照交易进入最为白热化的状态。

      “因为新牌照暂时不批了，而支付又是互联网金融的一个‘入口’，对获取流量、获得数据都有意义，所以现在想收支付牌照的互联网企业很多。” 一位业内人士说，唯品会、小米、恒大、美的，都在2016年迅速完成牌照的收购。

      最初看到牌照价值的是电商领域，2012年，京东通过收购网银在线得到支付牌照。据业内人士透露，京东下决心拿牌除了出于保护交易数据的不外流，更可以免除支付宝每年高昂的通道费。

      没有牌照的企业，给第三方的通道费极其昂贵。“我们平台的盈利，还不足以弥补支付手续费。支付手续费在总支出中占比蛮高的。”同程旅游旗下同程金服的一位人士透露。

      刘庆也说，他第一单支付牌照生意的买方，就是从事互联网行业的民营公司。此前由于业务需要，需要租用其他机构的支付牌照，以该企业一年千亿元的交易额，支付牌照租赁和通道费用就要达到一两个亿。“这样算下来，买牌照要划算太多。”

      另外没有牌照护身，随时会面临灭顶之灾。去年4月，美团支付因为被“央行约谈”而叫停，就是因为其没有支付牌照开通钱包。

      “很多平台型公司开通钱包，提供充值、支付、提现等功能都是违规的。”广州互联网金融协会副会长罗浩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消费者购买的是平台自营业务就不需要第三方支付资质，但如果资金还需要转移到上游供应商就涉及牌照问题。

      让自己的钱包名正言顺是一方面，支付牌照带来的业务自主性也是平台更长远的目标。比如滴滴，目前日均订单已经突破1000万，按每单20元算，每天产生的费率有几千万元的资金。但是，滴滴平台司机都是兼职属性，因此需要支付资格。

　    更重要的还有数据。有业内人士透露称，几年前，招商银行试图要求支付宝提供一手客户数据，被支付宝拒绝，招商银行以停止结算服务来威胁，支付宝不愿妥协，这最终以招商银行浙江地区一位行长的离职结束。

利益蛋糕难分配，“掮客”暗战牌照江湖

      有了上述种种原因，哪怕不少尚无此类消费场景画面的小公司，也计划在2017年拿张金融牌照。

      不过，由于支付牌照只有267张，需要的买家却越来越多，供求比例越来越失衡，支付牌照交易，变成了一桩前所未有的好生意。

      实际上，央行明确不允许倒卖和租借支付牌照，所谓支付牌照“交易”本质，是获取持牌公司的控股权，从而变相拥有牌照。比如说小米曾申请过第三方支付牌照但没成功，最终通过收购捷付睿通来获得第三方支付牌照。

      这让中介们找到了大发横财的机会。中介交易的流程基本上是：首先发布出售信息，包括牌照信息、价格和交易安排；找到合适买家之后，双方就会签署居间协议；谈判完成之后，双方签署正式的协议，转股、工商变更完成之后付清余下的收购款；资产装入。

      正因如此复杂，买家如果仅凭自己去抢夺筹码，无异于难度太大。因此，买家通常会委托一名中介四处寻找牌照，一名中介往往自身人脉有限，就会委托若干个中介去找，最终把买卖双方串起来。

      这条线上的所有人，都能因此分到一杯羹。根据过程贡献度不同，最接近实际牌照方的中介通常拿“大头”。“如果涉及三个中间人，那么分成比例可能是6:2:2，每一单的情况也不尽相同。”

      据刘庆估计，整个支付牌照的买卖市场上，一度活跃着“数千上万个”这样的“居间人”，所有人都在彼此维护着一个信息不对称的地下市场，所有中介都在拼命赛跑，希望先人一步能接触到牌照实际控制人，好分得更多的中介费。

      他第一笔成功的案子中，整个中介费是牌照交易价格的5%，大约1000万元。但由于中间“掮客”就有四五个人，最终他拿到的中介费是3%，其他2%分给了其他人。

      “中间环节越多，利益分配越复杂，成功率大打折扣。”从那以后，他尽量要求买卖双方都是一手信息：“不能有太多中间人”。

      到了2016年底，刘庆的中介费上涨到了5000万元，刘庆成功交易了5个，没有谈成的案例中，大多数是因为涉及的“掮客”太多，相关方在利益分配上无法达成一致。

      这种合作关系又是敏感脆弱的，每个人都怕自己被上下游绕开，于是形成了许多不成文的行规。比如，判时每个中介都要来到现场，现场不允许交换名片，也不允许进洗手间，直至合同签订，利益分配谈妥。

      “有一次我撮合的买卖双方基本要谈妥了，突然杀进来一个新的买家，直接把价格从5亿抬高到6亿，卖家立即和前一家分道扬镳了。”刘庆感叹，买家的疯狂，让卖方的心态越发膨胀。“一张牌照出来，七八家公司在抢，多的时候十多家一起抢，讨价还价的很少，因为谈来谈去可能就会被别人买走了。”

      另一位掮客金雪松也经历过卖方变卦：快要谈妥时，卖方突然加价1个亿，谈判一下就破裂了，虽然一开始几个买家还嫌卖方受过央行处罚。“这个自己签了排他协议的交易最终没有达成，近在眼前的4000万中介费没了，费了洪荒之力才到这地步，我郁闷了好久。”

      在这个江湖中，招摇行骗的大有人在。有业内人士称，有一家持牌企业的小股东以出售为名，冒充实际控制人，从5个买家手里各骗了一千万定金，最后带着5000万跑到国外消失了。因此，甄别买卖双方身份的真实性，常常要花费交易各方大量的精力。

      也有企业连轴转大半年遍寻牌照而不得——有的牌照两年前就卖掉了，但一些中介依然到处扩散消息，有家企业浪费了大半年，才发现这张牌照早就卖掉了。“大家就是赚信息不对称的钱，很多中介会刻意隐藏关键信息。”

      有赢家，也有输家。“2015年初，我自己公司打算去收一张地区的收单牌照，对方报价5000万，我想谈到3000万元。”一位浸淫行业多年的支付牌照买卖中介提及了他的“后悔事”：“谁知道谈着谈着就‘变天’了，一年多后，我看中的这张牌照已经卖3个亿了。要是早知道，我就5000万元收下来就好了。”

转手倒卖，交易成败还得看央行脸色

被迫整改的梨视频

      “360、乐视、携程、去哪儿应该都还没有支付牌照，我们分析，他们现在非常迫切，因为资金清算规模非常大，一定是刚需。”一位掮客把市场上所有潜在买家都分析了一遍：这些用户基础大、交易流水大的，就很容易在支付牌照上叠加钱包、分期、征信等产品，也就有支付牌照的需求。

      “市场上的存量牌照越来越少，价格只会越来越高。”在刘庆看来，在央行对第三方支付发牌政策不变的前提下，支付牌照的价格“不可能降”。因为大家都知道，晚一步，价格可能更贵。

      “现在还剩几十张可供转让，我推测有超过180张牌照已经沉淀，只要是把互联网支付业务做起来的就不会再卖了，比如支付宝，就算出50亿甚至100亿元，马云都是绝对不会卖掉牌照的。”金雪松也如此认为。

      支付牌照虽然身价水涨船高，但并不代表拿到它就是万事无虞，苏宁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薛洪言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互联网支付已经形成明显的寡头垄断局面，未来具备独立生存能力的互联网支付企业可能不超过20家，可以持续发展的第三方支付收单企业可能不超过10家。

      那么，为何越来越多的企业还是热衷于支付牌照交易呢？

      答案是，如同掮客赚中介费一样，一些用支付概念来炒作的公司，或者本身没有业务需要从头开展的机构，可以转手出售交易大赚一笔。据业内人士透露，其中进行过股权变更的机构已经超过80%，有些牌照的归属方甚至已多次变更。

      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先例。2015年11月24日，500彩票网宣布以3560万美元现金收购浙江商盟技术有限公司63.0%股权，间接取得第三方支付牌照。

      4个月后，500彩票网宣布达成协议出售其所持有的全部浙江商盟股份，500彩票网称，公司预计将从此次出售中获利约1940万美元。

      整个交易过程中，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变量——央行.

      根据记者了解，按照央行规定，支付牌照5年续展一次，央行对持牌公司控股股东要求非常繁复和漫长。在这种漫长等待中，买方和卖方心理会发生变化：如果牌照行情上涨，卖方就希望央行别批准了，好择日再卖；如果价格下跌，就是买方祈祷央行别批了，以便择日再买。

      早在两年多前，财经作家吴晓波就如此判断：“稍大一点的‘渡口’都可能被牌照化，所有的牌照都会成为寻租的对象及演变为几种资本力量的博弈游戏。”

      牌照已经，并且将继续成为创业公司和投资者无法逃避的痛，类似的牌照大生意在更多领域也愈演愈烈，直播、视频、网约车、基金销售……

      这一天已经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并且成为企业命运的分水岭——2017年春节过后，没有视频牌照的梨视频被北京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勒令全面整改，而今日头条则花费上千万元收购山西运城阳光，拿到了视听牌照，把频道名称改为阳光宽频，网友对此的评论是：“这下能放心卖流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