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将是8万多名中兴通讯员工的艰难时刻。

4月16日晚11点，将儿子哄入睡后的张志杰，才有空打开微信，发现不仅各个微信群炸开了锅，还有数十条朋友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有一个：美国商务部就宣布将禁止美国公司向中兴通讯销售零部件、商品、软件和技术7年，直到2025年3月13日。

对在中兴已工作近十年的张志杰而言，清楚这份禁令对中兴意味着什么。他急忙打开外文网站和国内各大网站，各种类似“中兴灭顶之灾”为题的消息，让他最后的侥幸心理破灭了。

张志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了这个不眠之夜。4月17日一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中兴通讯董事长殷一民所写的内部邮件，称在这样艰难的时刻，需要8万中兴人共同的力量，公司已于第一时间成立危机应对工作组，并特意嘱咐大家保持平稳心态。

“更艰难时刻远未到来，平稳心态说容易做起来很难。”张志杰说，中兴的核心产品，手机、基站、交换机、路由器，基本依赖于美国芯片，中兴用完目前存货，就会面临无米下锅危机。“一些公司已不供货了，别说7年，几个月可能都很难支撑下去。”

艰难时刻还未到来

4月18日晚间，一张在机场拉着行李箱背影的照片，在中兴新老员工朋友圈疯传。

这张背影照片中人，是年过七旬的中兴创始人侯为贵，后面跟着中兴董事长和CEO。有人为这场照片配上了说明，“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76岁的中兴通讯创始人侯为贵老爷子临危受命，再次踏上征程。”

33年前，改革开放初期，作为航天691厂技术科长、技术专家的侯为贵，被派到深圳，做起了电子表、电子琴的加工业务，一年就赚了35万元，这就是最初的中兴通讯。2016年1月，掌舵和服务中兴30年的侯为贵卸任。

生死关头，无论是创始人侯为贵，还是张志杰这样的普通员工，没人能置身事外。

目前不清楚侯为贵征程的目标，但按照张志杰的说法，其实8万多名中兴人都已明白，未来几个月，可能将是中兴通讯进入生死通道后更为关键的时期。

对此，有芯片行业高层人士表示，芯片行业库存周期一般是两个月。若中兴的库存周期也是行业平均水平，那么已有订单的交付、订单的新获取都将受到很大影响，预计交付、回款也会受到影响，甚至可能因为无法交付订单被客户罚款。

禁令事件后，众多观点都用类似“一剑封喉”、“灭顶之灾”悲观词语去评论。从芯谋咨询首席分析师顾文军的撰文来看，看似庞大的中国电子产业却处于产业链最下游，即使中兴拥有比较多的专利，在中兴通讯几乎所有产品领域，几乎所有细分环节都有着美国芯片的身影，而国内的芯片少之又少。

影响已开始浮现。记者获悉，近期与中兴通讯在供应链环节有合作的美国供应商，基本上都已经停止对中兴供货以及提供电话、邮件和现场技术支持的服务。

4月18日，一名接近博通的人士表示：“从17日开始，博通就停止供货了，连本地技术支持都不能再和中兴工程师联系了。”从外部芯片供应商来看，博通是中兴较大的芯片供应商，每年采购金额都在10亿美元以上。

另一家美国企业表示，17日一早就收到公司法务部发来的邮件，要求暂停对中兴出货。而这家企业生产的产品是技术门槛并不那么高的一类芯片。

“贸易战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但美国政府下了这个命令，任何一个总部设在美国的企业都要遵守。”英特尔全球副总裁兼中国区总裁杨旭表示。

根据记者了解，在中兴供应商名单中，英特尔的份额并不算高，但中兴的核心网产品，比如会话控制器、分组网关等产品，都是基于英特尔的高速FPGA芯片来实现的；用户鉴权授权计费、运维和管理平台等产品都是基于英特尔的X86服务器实现的。

除了博通、英特尔，高通、微软、杜比都是中兴主要提供商，中兴每年在全球销售约4500万部智能手机，其中将近一半使用高通芯片。

此外根据路透社报道，中兴手机可能无法再使用谷歌安卓操作系统。4月18日，接近谷歌的一位人士表示，谷歌母公司Alphabet旗下部门在彻夜讨论美国政府禁令的影响，不过直到本报发稿时的4月19日（北京时间），谷歌仍未就中兴能否使用安卓系统作出决定。

不过，也有国内手机行业人士对记者称，鉴于安卓操作系统原本是一个开源的系统，从操作系统层面实现禁令是不大可能的，这意味着中兴仍可以使用以安卓源代码创建、修改后的操作系统（国内熟知的UI）。

对中兴而言，失去了博通、高通等美国供应商，中兴几乎不可能在欧洲等其他地区找到完整、有竞争力的替代方案——国内基站芯片的主处理器主要是华为海思自研的ASIC和南京美辰微电子。但华为并不会把海思芯片出售给中兴通讯。按照华为的说法，芯片不会对任何一家企业销售，完全华为自用。除此之外，国产芯片厂商中，南京美辰微电子在正交调制器，DPD接收机，ADC等芯片产品上已有可量产方案。目前在ZTE处于小批量验证中，从开始试用到批量使用起码需要两年以上的时间。

但这并不是中兴目前面临的唯一问题，英国网络安全官员以国家安全担忧为由警告英国电话运营商不要使用中兴通讯的设备和服务。此外，澳大利亚也公开表示,逐步淘汰华为、中兴手机。

中兴领导不重视的恶果

面对这种打击，新浪科技报道称，中兴通讯在内部已通告员工，立即停止所有与美国出口禁令相关的业务。

 “中兴很难扭转美国商务部的这一决定。中兴在2016年3月被制裁时已经获得了‘缓刑’。按照当时的协议，他们应该对一些员工采取一些措施，但是他们没有。” 美国Jacobson Burton Kelley PLLC律师事务所的道格拉斯·雅各布森说。

根据美国商务部网站信息，中兴自2010年1月至2016年4月期间，在知晓美国依据《伊朗交易与制裁条例》对伊朗长期实施制裁的情况下，仍将内含美国制造的受限类配件和软件产品出口到伊朗，以获取伊朗公司的合同并参与当地庞大通讯网络的供应、建设、运营及服务，这些合同金额达到数亿美元。最终美国政府对中兴提出的三项指控包括了串谋非法出口、阻挠司法以及向联邦调查人员做出虚假陈述。

有知情人士称，从2012年美国政府就对中兴立案调查开始，在长达5年多的时间里，中兴在应对美国政府调查过程中出现了不少知名失误，这尤其值得中国其他企业警示。

上述知情人士称，早在2009年，中兴法务部就预计公司将在出口贸易中面临风险，在2011年8月向公司领导层提交了《关于全面整顿和规范公司出口管制相关业务的报告》，后又应领导要求制定了《进出口管制风险规避方案》。可惜这两个文件没有得到落实。更令人遗憾的是，这两份文件后来落入美国政府手中，成为中兴有意规避美国出口管制政策的最重要证据。

“中兴公司领导，对于贸易管制合规根本不了解、不重视。”上述人士表示。

根据《财经》报道，2013年11月，在美国监管机构已在调查中兴违规情况下，不顾中兴法律部门的反对意见，中兴前任CEO召开了高层会议，决定重启与伊朗的转口业务。为规避美方监管，中兴找到了一家无锡上市公司作为隔断公司，替中兴跟伊朗做出口。对美方监管机构而言，这相当于一方面谈和解，一方面顶风作案。

2014年，中兴一位高层管理人员去美国时在机场被扣下来检查，美方在电脑里面发现了上述涉及“规避方案”的两份文件。该文件有多位中兴高管签字，文中讨论了美国实施出口控制的风险，表示伊朗项目是“风险最大”的一个。在另一份文件中，中兴用一个复杂的流程图，拟定了规避美国出口控制的办法，包括采用一个“空壳”公司的结构。

这两份文件最终成为美方指控中兴违规的最重要的证据。206年3月，美国商务部以中兴“违反美国出口限制法规”为由，对中兴采取限制出口措施，时间长达7年。后经过多方博弈和谈判，中兴要缴纳11.92亿美元罚款，其中3亿美金暂缓缴纳。最终是否支付，取决于未来7年中兴对协议是否遵守并继续接受独立的合规监管和审计。同时，凡参与违规行为的中兴高管必须辞去管理层职务，部分员工也要接受相应处罚。

而美国向中兴及其子公司发放临时许可，暂时解除对两家公司的出口限制措施，保证它可以正常采购美国元器件、软件和设备。

2017年3月，中兴最终认罚。但问题来了，中兴实际上只解雇了4名高级雇员，未处罚或减少35名员工的奖金。这一点，中兴也承认其没有按照信中所说，对相应员工减少奖金或做出处分。

这一点在两年后的复核中惹恼了美国政府。不仅如此，美国商务部还给出另外一个理由，中兴在2016年11月30日和2017年7月20日的报告中作了虚假陈述，高达二十次。“中兴甚至成立了一个由13人组成的工作小组，在2016年1月至3月期间，毁灭了全部与伊朗业务有关的资料，并且小组的邮件每晚都要删除，以免暴露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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